南宋詩人楊萬里對花情有獨鐘。他曾在自己的書室“誠齋”附近精心營建了一個花圃，自名為“萬花川谷”，花圃中栽滿了奇花異卉。不僅潛心伺弄花卉，楊萬里還為后人留下了為數(shù)眾多的詠花詩詞。其詠花品種有芭蕉、鳳仙花、桂花、海棠花、含笑花、蓮花、玫瑰花、牽牛花、瑞香花、山丹花、石榴花、水仙花、桃花、雁來紅、月季花、梔子花、紫薇花等近二十種之多，確實美不勝收。這里且賞讀他幾首詠西湖之荷的詩詞。
其《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詩曰：
畢竟西湖六月中，風(fēng)光不與四時同。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
作者放眼全景，遠距離繪荷之形，描荷之色。蓮葉之“接天”，荷花之“映日”，渲染出一種宏大氣勢；碧綠之“無窮”，艷紅之“別樣”，涂抹出荷花之奪目色彩。
他的《荷花》詩云：
紅白蓮花開共塘，兩般顏色一般香。
恰如漢殿三千女，半是濃妝半淡妝。
作者著眼于局部，進行近距離觀賞。紅蓮白蓮擠身一處，競艷爭芳，荷風(fēng)送爽，荷香撲鼻，荷之半濃半淡的佳麗形象楚楚動人。
其《昭君怨詠荷上雨》詞云：
午夢扁舟花底，香滿西湖煙水。急雨打篷聲，夢初驚。
卻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
作者起筆于夢境，巧妙地回到現(xiàn)實，最終推出一個特寫鏡頭，其畫面之鮮活，情趣之盎然，令人陶醉。
楊萬里詠荷，自然地投入了自己的心靈，率直地抒寫出對大自然的陶醉與熱愛。其《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一詩，以“畢竟”起筆，劈頭便是一聲下意識的縱情喝采，詩人毫無遮攔地渲泄出自己對六月中的西湖之荷的無限喜愛，詠出了輕松歡快的調(diào)子。接下去便大筆揮灑出一望無垠、湖天相接的壯闊背景，描繪晨風(fēng)傳送荷香，朝霞輝映荷花的清新景象，自然地流露出對大自然的心馳神往。而《蓮花》中紅、白蓮花所發(fā)散出來的“一般香”沁人心脾，濃、淡相襯之色調(diào)悅?cè)搜勰浚鹑鐫h殿佳麗之優(yōu)美造型讓人遐思于蓮葉微翻、荷花輕搖之詩情畫意中。《昭君怨詠荷上雨》詞的上片寫的是夢境，其實也是仙境。悠然地駕一葉扁舟，徜徉于荷香流溢、煙霧迷漫的荷塘之中，好不令人心曠神怡。夢境的出現(xiàn)也正折射出作者陶醉于大自然的生活情趣。下片則是由夢境回到現(xiàn)實所見到的“碧玉盤中弄水晶”的景象。面對綠荷搖曳，荷葉中雨珠跳而又散，散而復(fù)聚，聚多而瀉的機巧俏皮，詩人當(dāng)會怦然心動，報以會心一笑，感覺洗塵滌俗，神志為之一爽。
楊萬里詠荷能真切地渲染出熱愛大自然的閑適情趣，主要得力于他能準(zhǔn)確捕捉稍縱即逝的富有生機的自然景象，并將這種“生擒活捉”來的活潑風(fēng)景加以自然的真樸的表現(xiàn)。他能以動靜相襯、虛實相生、剛?cè)嵯酀墓P法將荷之色香神韻描繪得出神入化，感人至深。《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的一、二句是詩人對西湖六月風(fēng)光充滿激情的喝采，《蓮花》中“兩般顏色一般看”是詩人對荷花的真誠贊美，《昭君怨》上片的夢境是一種令人陶醉的幻想境界。所有這些都是虛寫，是作者主觀情緒的直接渲泄，但還只能給人一種飄忽迷離之感。而《曉出凈慈寺》的三、四句以對仗形式具體描繪蓮葉接天碧、荷花映日紅的絢麗景象，《蓮花》的三、四句以生動形象的比喻描繪蓮之婀娜的身段、窈窕的儀容與妝飾，《昭君怨》的下片描繪一幅充滿活潑情趣的動態(tài)畫。所有這些都是實寫，是洋溢詩人生活激情的活生生的景象，是詩人主觀情緒的形象外化。可以說，虛筆是情，實筆是景，作者以情引景，以景寓情，寫得虛虛實實，情景交融。
楊萬里善于從動與靜，剛與柔的相互映襯中展開對荷之色香神韻的生動描繪。遠距離放眼西湖全景，攝進視野的“接天蓮葉”“映日荷花”的形態(tài)與“無窮碧”“別樣紅”的色彩自然是一種靜態(tài)美。近距離觀賞紅白蓮花“恰如漢殿三千女”的姿容，夢中泛舟荷花間所見的煙霧之景，莫不是閑適心境下的靜態(tài)畫，給人以靜美柔美之感。然而這一幅幅畫面又都是靈動的，鮮活的。無論遠眺、近觀，還是置身其間，都能讓人感覺出一種生機與活力。荷風(fēng)飄香，碧水蕩漾，花葉搖曳生姿，雨珠跳荷不止，都能給人以鮮活的動態(tài)感。這樣，靜態(tài)之中，荷之嬌艷色彩，幽幽清香，婷婷儀態(tài)更見千般柔美；動態(tài)之中，更見荷花雄健的陽剛之氣。剛?cè)嵯酀姾芍f端風(fēng)神。總之，楊萬里筆下之荷神韻極佳，色香妙不可言，真正儀態(tài)萬方，嬌艷奪目，素凈雅致至極。
〖本文刊于華中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8年9月版《全國語文教師精短論文大系第3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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