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讀懂生命的兩端

我努力讀懂生命的兩端

　　“在光的反射現象中，光路可逆——”啃著書本上晦澀的句子，不禁抬頭。清淺的陽光穿過亭亭如蓋的杉樹樹隙，在青石板小徑上，在捧著的物理書上投影下半橢圓的光斑。

　　陽光溫柔而熱切地將面前兩個分居樹蔭兩端的人兒從頭到腳地擁抱，相似的神情，相似的動作——都是雙手捧著餅子，一口等不及一口地咬著，碎屑俏皮地黏在嘴角，落了滿身，撒了一地。不同的年齡，不同的外貌——一個耄耋之年，皓首長眉;一個童稚之歲，盎然生意。好一個“黃發垂髫并怡然自樂”的景象。

　　他們一個是我的外祖父，一個是我的外甥女。

　　我的目光平均分給這兩個坐在樹蔭兩端的身影。

　　“小五子，我要吃昨天你給我吃得那個特別好吃的東西，像瓜子一樣，但是不要剝殼的那個。”外祖父叫不出“核桃仁”的名字了。引人發笑的口吻讓人難免想到每一個用溫軟的小身體蹭著父母討吃的蓬頭稚子。

　　“我也要，我也要”外甥女急忙附和道。

　　祖孫倆一唱一和的同臺戲把我和母親逗得前仰后合。兩人相差巨大卻又默契得不可思議的行為真是應了那句“老小老小”。樹枝被清風微搖，他兩像坐在一部書頁輕動的時光巨著中。光路可逆?生命的路程似乎也驗證了這句話。孩子是怎樣一點點長大，老人就怎樣一點點退化。對于這種退化，人們謂之曰“老年癡呆癥”，這個詞倏地躍入眼前，予人以刺目而冰冷的光芒，心驀地一沉，往常零碎一幕涌上心頭，壓得人悶疼。

　　那時候，外祖父的記憶和智力剛開始退化，家人還沒有意識到這是一種病。

　　他已經不知道如何使用電動剃須刀，雖然這是他以往常常使用的東西，現在卻經常違規操作。更有甚者，他將剃須刀直接放進水里，當然剃須刀不負眾望地GAME OVER了。外祖父只好躲躲藏藏、遮遮掩掩地自己瞎搗鼓，像極了想在全家人發現之前收拾好殘局的孩子。但終究外祖母還是知道了。

　　“你…你…你…，這是你這個月弄壞的第三個了!”外祖母一副慈眉善目早變了顏色，撫著胸給自己順著氣，厲聲地咄咄逼人地斥責著。

　　“我……就是想把它洗干凈，可以修好的，我覺得不會再弄壞的。”外祖父往后縮著，無辜地撇撇嘴，小聲吐出含糊不清的話，嘟噥著辯解。得了白內障的渾濁眼睛，來回在自己的腳尖之間流連著。枯瘦的手掌有些不安地摩挲著那個被時光打磨光滑的茶壺蓋，身子隨著外祖母斥責的節奏輕輕地震顫著。

　　那邊，外甥女隨手將新買的玩具一擲，接著不滿地哇哇大哭，家人忙湊了上來，也不管玩具好壞，只是把她摟在懷中和聲安慰。因為他們知道誰都沒有權利去斥責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老年癡呆癥”這個字眼已經把我硬生生撕扯著。外祖父他正一點點退去知識，退去自尊，退去情感與理智，他正一點點退回到他初來人世的模樣，那叫他返璞歸真癥或許更好。

　　在那樣古舊的土木結構的老房子里，一家人圍坐一桌，閑扯著家長里短，慢品著佳肴珍饈，晃悠悠的都是歲月，是故事。

　　外祖母端上一盤蝦子，橙黃的細膩Q彈的蝦微微蜷曲擺著誘人的姿勢，母親夾起一只只蝦子，仔細耐心地將剝好的蝦仁分別放在手邊的兩個碗中，不偏不倚。而最為有趣的是兩個碗的主人——一個是外祖父，一個是外甥女。我望見了生命的兩端，更望見一個美麗的人在用自己的愛維系生命兩端的平衡。

　　請給生命兩端同等的關愛。

　　掩卷，我已然讀懂生命的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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