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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西
二十二，憂郁的樂手
其實直到現(xiàn)在我都還叫不出幾個孩子的名字。
他們是高三的三個學生和一個高二的，其中一個是我們班上H L的哥哥。一天，幾個孩子來找我，說元旦快到了，他們想組織一個樂隊，想請我?guī)兔ΑＮ覇枺?/p>
“你們有器材嗎？”
他們說他們借了兩把電吉他，有一套鼓，還有兩把電箱琴，還說他們已經(jīng)挑選了幾首歌，想讓我去幫忙看看能不能唱，于是我去了。
去了之后才知道，他們借的電吉他有一把已經(jīng)是壞的了，另外一把也經(jīng)常接觸不良，時常發(fā)不出聲音。鼓倒是還不錯，雖然是最簡單的五鼓式的配置，但是對付一般的歌也將就了，而且他們的鼓手以前學習過，居然也打得有板有眼，兩把箱琴其實只有一把能用。至于他們選的歌，我聽了一遍之后就否決了：難度太大，而且需要兩把電吉他加效果器。孩子們很著急：
“效果器我們可以去音樂學院借的！”
我說但是你們現(xiàn)在的技巧可能還不足以演奏這么高難的曲目。于是孩子們又去找，終于找到了一首《堅持》。
這首歌前面有一個吉他演奏的solo（前奏），需要效果器，于是孩子們說他們會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借來，果然，第三天，他們就借來了效果器，于是我?guī)椭麄儯黄鹋啪殹?/p>
這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孩子們的演奏水平的確有限，甚至連吉他弦都不會調(diào)，伴奏吉他手找到我，說這幾天吉他的“音色”很不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拿過來一彈，整個的音全部亂了！于是再拿過其他幾把，居然都是各是各的調(diào)！于是又幫助他們調(diào)音。主音吉他手估計是不識譜吧，一直弄不出那段SOLO，于是我把磁帶拿回來扒帶（聽磁帶記錄譜），然后把SOLO彈出來，手把手地教他。
元旦晚會的日子漸漸逼近了，孩子們很著急，他們說晚上晚自習沒課的時候他們想去練習，我說你們老師同意嗎？他們都說同意。于是我說好吧。
器材都放在琴房，但是他們卻沒找到音樂老師，因此沒有鑰匙，我說那怎么辦呢？孩子們說我們有辦法！我還沒有弄清楚他們到底有什么辦法，一個孩子已經(jīng)從二樓的陽臺上翻了進去，身手矯捷的讓人目不暇接。而學校的保安就在我們旁邊20米處，幾個孩子還假模假樣地大聲說：
“你走前面，去把門給我們打開啊！”
我不由得想起了自己讀中學的時候翻學校圍墻的壯舉了，后來我根據(jù)此還“發(fā)明”了一句“名言”--一個學校，如果沒有一個學生能翻圍墻，那真是有辱校風的。看到孩子們身手如此矯健，不由得讓人微笑，而讓人大笑的是：那孩子迅速由陽臺跑到正門去開門的時候沮喪地發(fā)現(xiàn)：門是開著的！
當鼓聲和配備失真效果器的吉他聲響起的時候，狹窄的琴房頓時顯得更狹窄，錯誤，修改，再錯誤，再修改，又錯誤，又修改……孩子們雖然進步很艱難，但是練習卻很認真，并不亞于那些專業(yè)演員。主音吉他左手倒腕不夠，因此SOLO總是不能彈出應有的效果，伴音吉他和鼓手又急又氣，總是忍不住責備他，可憐的孩子眼淚都幾乎要流下來了，我急忙呵斥另兩個孩子：
“你們是一個團隊！怎么能互相責備呢？有問題咱們改進不就行了……”
可愛的孩子們又點頭稱是。
那天遇到學校的幾個老師，問起孩子們樂隊的事情，我隨便說了說，幾個老師說那幾個孩子以前學習就不是太好的，現(xiàn)在搞樂隊了，更不想聽課了，一天到晚就想著樂隊的事情。
一會一個老師過來又問：
“夏老你看他們的樂隊能上臺演出嗎？”
我說應該可以的，雖然水平不是太高，但是在學生當中已經(jīng)算不錯的了。那個老師說：
“里面有個吉他手就是我的兒子。”
我一下想到，難道他的兒子就是那個總被責備的主音吉他手？
那位老師繼續(xù)說：
“他們很想上臺演出，很希望能夠有這么個展示的機會，謝謝你幫助他們了！”
我客氣了幾句，孩子約好的排練時間到了，我又趕去琴房。
這是彩排前的最后一次排練了，孩子們還是練得很認真。準備的兩首歌練完之后，他們神神秘秘地告訴我：
“夏老，我們還準備了一個開場式，你看看如何？”
我說好啊。
于是孩子們一起大喊：
“一，二，三！”
急促的鼓聲幾乎掀翻了屋頂，主音吉他將音量幾乎開到最大，模仿著搖滾樂手的動作抱著吉他跳起：
“大家好！我們是XX樂隊！這是我們的鼓手！！！”
鼓手拼命敲出一段鼓花，
“我們的吉他手！！”
吉他又來一段華彩。
自詡為搖滾老手的我也被吵得差點想捂住耳朵了。完了之后，孩子們驕傲地問我：
“怎么樣？”
我居然還是違心地說了句：
“還不錯。”
其實我也不是完全違心的，因為他們能到這程度已經(jīng)不錯了。
一個中午很快就過去了，我將孩子們的琴全部拿到辦公室，主音吉他的弦斷了，原因是吉他手亂搖搖把，于是又惹得幾個孩子一起攻擊，因為他們已經(jīng)沒有備用的弦了，而下午就彩排了，他們將另外一把吉他的弦取下來，我拿來裝上，又幫他們仔細調(diào)好了每把吉他的弦。下午我沒課，弦調(diào)好之后，就坐在辦公室慢慢地彈吉他。一邊彈，我一邊想著這些在課堂上的“壞”孩子，想起他們?yōu)榱私M織樂隊，東奔西跑去借琴借效果器；想起他們犧牲休息時間排練；想起他們因為主音吉他的錯誤而大發(fā)雷霆；想起他們在保安的眼皮底下翻陽臺去排練，想起他們臨到頭斷了吉他弦時候幾乎是絕望的表情。
這些孩子也許在課堂上并不是讓老師喜歡的孩子，但是他們?yōu)榱俗约盒膼鄣臇|西，表現(xiàn)出來的激情不亞于所謂“優(yōu)等生”在對待學習時候的投入。我在剛工作的時候，曾經(jīng)以音樂為“武器”，去“征服”一些不愛學習的“壞”學生，讓他們在音樂的影響下重新回到課堂，而且一直還以此為自豪，今天，我突然想到另外一個問題：
音樂難道不也是學習嗎？音樂對人的靈魂的重要性難道亞于語文數(shù)學物理化學嗎？以音樂為“武器”去“誘騙”學生，難道就只因為高考不考音樂？
長這么大，在我的生命中，音樂是最重要的，那么，在這些孩子們心里呢？很多年以后，我忘記了自己的某次考試甚至高考成績，卻忘不了我的音樂，我的搖滾。
彩排的時候到了，孩子們興高采烈地下來，拿走了吉他，趕去彩排。我?guī)е覀儼嗌系暮⒆舆^了一會才去，等我們走進多功能廳的時候，正好看見他們的彩排，那時已經(jīng)到了尾聲，鼓聲和吉他的聲音震耳欲聾，歌聲根本聽不到，我上前一看，原來根本就沒有話筒，他們是用自己的一個音箱在演奏，效果慘不忍睹。
孩子們大概也知道效果不好，個個臉上都很憂郁，一個孩子走過來，怯生生地問：
“夏老，您看效果怎么樣？”
我看了看他：
“如果能演出的話，我給你們當調(diào)音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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